没有鞋子的“追击英雄”

鲨鱼

１９５０年１２月３１日１７时，中国人民志愿军发动了抗美援朝战争中的第三次战役。

    中国第４２军１２４师是打穿插的部队，部队中有一个后来很出名的士兵——１９岁的冷树国。这个出生于辽宁的青年，在家乡时是个心灵手巧的小木匠，有一手不错的手艺，特别是能雕刻龙凤图案。家乡开展土地改革的那年，他参了军，加入了解放全中国的战斗。在部队，他接到弟弟写来的一封信，信上说：“你参军好几年了，也没见你立过什么功，村子里参军的人都有功了。老说为人民服务，可总得有点儿什么功呀。”冷树国说，这封信对他的刺激挺大。

    １２４师穿插的目的地是济宁里。师长苏克之命令擅长攻击的３７２团为先头团，并主张将最能打硬仗的４连放在全团的最前面。４连长名叫王清秀，打起仗来却没有一点儿清秀的样子，脾气十分火爆，在重机枪还没跟上来的情况下就要出发。王清秀焦急是有道理的。天还没亮，可是前面的枪声逐渐稀疏，可见敌人越跑越远了，而且肯定是乘汽车跑的，要凭两条腿追上敌人，那就得赶快再赶快！

    王清秀对１排长说：“你就只管往前冲！我带３排沿着公路两侧攻击掩护！”

    已经极度疲惫的士兵在王清秀的带领下开始了不顾一切的追击。

    联合国军在三八线上已经放弃阻击了，因此４连官兵穿过三八线的时候，并不知道他们的脚下就是那条朝鲜半岛上最重要的地界。

    早上６时，也就是李奇微驱车在汉城外的公路上阻挡溃兵的时候，４连１排１班到达了一个名叫“巨林川”的地方，这是他们在三八线以南遇到的第一个大村庄。侦察员报告，村庄里至少有一个营的南朝鲜军。１班长赵恒文想，要是等后面的部队上来，这些敌人也许就跑了，不如先冲进去打一家伙再说，敌人已是惊弓之鸟，一打准乱。

    一个班的中国士兵向几百名南朝鲜兵悄悄地接近着。

    袭击敌人哨兵的时候，一个南朝鲜士兵逃脱，狂喊着往村子里跑。赵恒文喊了声“打”，中国士兵手中的轻武器开始射击了，手榴弹同时在村中爆炸，村庄里立即大乱。南朝鲜军官指挥士兵冲向村口，仓促组织起阻击火力，向黎明中山崖下黑暗的地方没有目标地胡乱扫射。赵恒文估计枪声一响，连长就会带领部队很快上来，于是扔下面前的敌人，喊：“抄他们的后路去！”

    到了村后，赵恒文吓了一跳，至少有１００多名南朝鲜兵正沿着村后的公路逃跑，中国士兵一没留神，撞进敌人堆儿里了。只顾逃跑的南朝鲜兵没有注意到进入他们中间的中国士兵，中国士兵被夹在敌人逃跑的人流中。一个为了跑得更快的南朝鲜军官把皮鞋脱了，光着脚和赵恒文并肩走着。满地都是敌人丢下的卡宾枪，赵恒文捡起几支，但很快就觉得这样不行，因为这样跑下去也许抓不到几个活的。于是，他猛地停下来，冲着天空打了一梭子子弹，大喊：“站住！”南朝鲜士兵愣了一下，然后向公路边的沟渠轰然四散。

    “我是中国人民志愿军！”话一出口，赵恒文知道自己说了中国话，就又喊了一句朝鲜语的“缴枪”。

    昏了头的南朝鲜兵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好。

    一个反穿着大衣的南朝鲜士兵站起来，在黑暗处小声地用中国话说：“你是中国人？”

    赵恒文说：“没错！对他们说，倒背着枪走过来，志愿军不杀俘虏！”

    那个南朝鲜士兵对黑压压的队伍说了一串朝鲜话，立即有２０多人过来投降。

    赵恒文把他们带到公路边的一个农家院里，命令这些俘虏放下枪，然后把他们全部关在一间屋子里。完了事，赵恒文嫌抓到的人少，又让那个会说中国话的南朝鲜兵再去公路上搜集，竟然又搜集了２０多个。

    天大亮了，院子里的南朝鲜俘虏看清了这里并没有多少中国士兵，那个咋咋呼呼的中国士兵也是个其貌不扬的人，于是挤眉弄眼地看着赵恒文，看得赵恒文不免有些心里发毛。幸亏连长带着队伍赶来了。

    赵恒文开始清点俘虏，整整５０人。赵恒文得意地想：这下子肯定当上英雄了。

    冷树国对赵恒文羡慕得不得了。

    连长王清秀急着要赶路，他要按时穿插到济宁里。

    冷树国这回无论如何要当尖兵。

    ２排副排长白文林带队，冷树国的５班跑在最前面。

    山谷中的路是条沙石路面的小公路，弯弯曲曲地向南延伸。两侧是山崖，长满杂乱的树木。５班在这条路上往前奔跑的时候，两侧的树林中不断地有溃逃走散的南朝鲜兵探出头来看，还不时地打上几枪。冷树国知道这一带已经被中国军队围住，就想，搜山的事让后续部队干吧，现在要紧的是按时赶到预定地点，自己一定要抓上他一大堆俘虏！于是，除了干掉了一辆往前沿运送电话线的南朝鲜军卡车之外，５班什么也不顾地往前跑，饥饿和疲劳令冷树国的双腿有些软，跑着跑着就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像是随风在飞。一声爆炸声响之后，冷树国才停下来，他看见溃败的南朝鲜兵用炸药炸毁了一座民房，民房边躺着一老一少两个老百姓，年少的那个大腿被炸掉，但人还活着，艰难地喘着气。

    冷树国追击的速度之快，令担任３７２团先头连连长的王清秀都感到吃惊。王清秀担心跑在最前面的人单力薄，遇到重大敌情不好办，于是带领部队拼命地追，总想追上冷树国的５班，但怎么也追不上。在穿插的路上，４连在追冷树国，２营在追４连，团主力又在追２营，弄得一直催促部队快速前进的１２４师师长苏克之甚至有点埋怨了，因为他看见４连在巨林川一下子解决了那么多敌人，就觉得前面的溃敌数量难以估计，他想让３７２团主力尽快追上去，加强一下前面的力量。

    冷树国的尖刀班一直跑在连队前面至少两公里。

    白天，美军的飞机来了。但是，在通往南方的公路上，混乱地向同一方向奔跑着交战双方的士兵，美军飞机根本分辨不出哪些是溃逃的南朝鲜军队，哪些是追击的中国军队。两国士兵都是一样的衣衫破烂，因此无法实施空中支援。美军飞行员不得不飞得很低，在双方士兵的头顶上不停地掠过，这使得公路上的气氛更加紧张混乱。

    前面的一个村庄叫道大里。

    冷树国停下来，这才发现自己身边一共只有5个人：副排长白文林，战士窦国斌、郭银锁、王二，加上他。

    白文林让冷树国他们藏起来，自己前去侦察，结果发现道大里村里村外全是敌人，至少有400多人。

    他们追上的是南朝鲜军第2师32团的2营。

    在巨林川，1班长赵恒文不就是这么打的吗？

    管他有多少敌人，就是要打！

    打！

    ５个中国士兵分成两个组，从村子的两头摸过去。冷树国在一个土坎上抬起头，正好看见眼前的一辆卡车上坐着４个南朝鲜军官，司机已经发动汽车，看样子他们要跑。冷树国跳起来，迎面开了枪，４个军官来不及还击就被打死了。这时，其他几名中国士兵的手榴弹也投了出去。

    中国制造的木柄手榴弹，爆炸时有一种特别的响声，南朝鲜兵对此已十分熟悉。顿时，一个营的南朝鲜兵陷入混乱。

    冷树国冲进村庄里的小街。从一座小院子里疾驶而出的一辆吉普车差点撞在他的身上。车上有部电台，天线很长，还有个身材高大的敌人：美国人！

    穿插的这一路，冷树国还没见到美国兵，他猛地扑了上去。

    美国人一下子就把冷树国推倒了，然后向腰间去掏手枪。冷树国没等他掏出枪来，再次扑上去，死死地抱住他。美国人浑身颤抖起来，冷树国的手指抠进了他胸前很厚的肉。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冷树国居然把这个美国人抱了起来，摔在车下。美国人被这个中国士兵的凶猛吓呆了，眼看着冷树国从自己的枪套中把手枪拔出来。美国人的手举了起来。

    木柄手榴弹的爆炸声令４连飞快地赶到了道大里。

    仅仅几分钟之内，南朝鲜军的一个营死伤几十人，被俘几十人，其余的全部溃散到山林中去了。

    王清秀还是没看见冷树国的影子。

    ５班在连队歼灭敌人的时候，又往前追击去了。接近中午的时候，５班的５名士兵到达了１２４师穿插的目的地济宁里。从高处，他们看见小河边的公路上有几十辆汽车，还有牵引火炮的大型牵引车。

    等后续部队上来？

    不，冲上去！堵住他们！

    冷树国已经冲上了那条小河。小河上的冰被他猛烈的动作踩裂，他掉进刺骨的河水中。对面的敌人发现了他，子弹蜂群般地飞过来。

    冲！一定要向前冲！

    敌人车队最前面的吉普车发动了，冷树国的子弹向吉普车射去，吉普车的轮胎立即被打爆，横在公路上挡住了整个车队逃跑的路。

    冷树国和白文林以及跟在他们身后的３名士兵，凶狠地向大群的敌人冲过去。敌人被这几名中国士兵的气势吓坏了，所有的卡车都在倒车，企图寻找逃跑的路，结果混乱地挤成一团。一辆卡车的车厢上落上了一颗中国的木柄手榴弹，引起巨大的爆炸。这是一辆装满弹药的卡车，冲天的气浪把几个中国士兵都掀倒了。在连锁的爆炸中，车辆的碎片漫天飞扬。冷树国在沟里抬起头，一种说不出的欢悦占据了他的整个心头。

    等王清秀带领连队跟上来的时候，公路上已经布满敌人的尸体。

    王清秀问：“人都在？”

    冷树国说：“没有伤亡！就是没抓到一大堆俘虏让你看看！”

    王清秀说：“你这回要立大功了！一是穿插快，咱们师堵住了至少两个团的南朝鲜军；二是你不抓是不抓，要抓就抓个大个的！”

    王清秀指的是与冷树国搏斗的那个美国人。经过俘虏甄别，那个美国人是南朝鲜军第２师的顾问，一个美国陆军上校。

    没过多久，志愿军部队里开始流传着一个士兵的故事，说他的“１１号”赛过了汽车轮子，追得美军顾问没处跑。

    团长张景耀看见冷树国的时候，发现这个跋山涉水拼命追击敌人的士兵脚上竟然没有鞋，于是当场许诺一定给冷树国找双好鞋穿。

    中国人民志愿军第４２军１２４师３７2团４连５班长冷树国被授予的荣誉称号是：“追击英雄”。

    （文章来源：《军营文化天地》2010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