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界生存：探险与生命质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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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险不是冒险　探险必须科学——访中国登山协会办公室主任张志坚博士陈宝泉

今年的“五一”长假，给许多年轻人留下了印象。除了南方的大雨，北方的沙尘这些反常天气外，能记住的还有一位女孩在穿越沙漠活动中遇难的事。近年来，登山、户外探险活动在我国呈迅猛发展态势，但是人身伤亡事故也频频发生。如何看待探险活动？参加这类活动的风险与学问有多大？旅游与探险之间是什么关系？从探险活动中还能体味什么？这些话题在很多有志于此道的年轻人中引起了思索。带着这些问题，记者采访了中国登山协会办公室主任张志坚博士。 　　大胆探索的精神应提倡　探险活动必须讲科学 　　记者(以下简称记)：张博士，近年来登山、户外探险活动在国内的年轻人，特别是大学生、青年知识分子当中发展很快。应当如何看待这件事呢？ 　　张志坚(以下简称张)：首先，探索精神，探险活动是值得肯定的。 　　探险，作为探索大自然奥秘的一种方式几百万年来一直伴随着人类的发展进步。从历史上看，人类的探险活动大约分三个阶段。早期的人类探索活动是为了拓展自己的生存空间而开展的不得不为的活动，比如当初很多民族的先祖从山林来到平原，来到大江大河两岸，赶走其他部落。这是为了争夺资源，争取生存空间的活动。 　　从中世纪到20世纪初人类的探险活动主要是由特定的人群，为了完成特定的目标而开展的探索活动，比如像哥伦布、麦哲伦他们完成的地理大发现。都是为了完成国王的嘱托，动用国库资源而开展的探险活动。这些活动往往有着强烈的功利色彩，探险家为了实现目标，牺牲生命在所不惜。 　　当前这一时期的探险活动尽管还有少量的由特定人员为完成特定任务而开展的，比如前不久完成的珠峰测高活动。但是更多的是民间的，为了增加生活内容，冲破城市水泥森林的禁锢，满足心理需求的一种活动。这类活动在香港被定义为“猎奇活动”。这是西方工业国家，包括近来我们国家物质文明发展到一定程度后，人们对于精神生活的一种追求。 　　记：我们今天讨论的应该是后一种，即普通人参加的带有猎奇性质的活动。 　　张：探险活动是人类发展至今必不可少的一项活动。早期的探险活动为人类获取了大量的生存空间和前所未有的知识，比如大洋洲、西半球新大陆的发现，大地是球体的验证等等。在后期，人类有了安逸的生活，相对充足的物质条件，探险或科学探索活动仍具有重要意义，比如中世纪人类头脑冲破宗教的禁锢，通过孜孜以求的，具有相当风险的探索活动确定了日心说、地动说，产生了达尔文的进化论以及地质学界的地层水成说与火成说的争论等。 　　提倡探险、科学探索活动对我们的民族尤为重要。中华民族创立、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灿烂文化。近两千多年来儒家文化基本上占统治地位，也有其不足之处，比如孔夫子提倡的中庸之道，做什么事都不要出格，有因循守旧的倾向，缺乏科学探索精神。 　　记：在历史上，我们也出过像张骞、玄奘、郑和这样伟大的探险家。 　　张：他们的业绩也很伟大。但是他们在我们漫长的历史中当属凤毛麟角。我们的传统文化不注重探索，探险活动形不成气候。我认为这也是中世纪后我们被西方超过的一个重要原因。目前这一活动的兴起，与在青年学生中提倡科学探索精神相呼应，是值得赞许的。2003年我们组织的珠峰探险活动成功后，胡锦涛主席特地发来了贺电：“不畏艰险，顽强拼搏，团结协作，勇攀高峰。”我理解是对这一精神的肯定。 　　记：作为一种文化，从精神到行为模式的输入应有一个过程。引入的速度过快，就可能出现消化不良，甚至会形成那种浅层次上的时尚。请您谈谈科学探险深层次的含义。 　　张：真正意义上的探险，必须是尊重科学，尊重自然的。这里面有两层含义。一是人类对于自然的了解还是很有限的，大自然仍有很多规律，很多神秘之处不为人类所知。二是在大自然面前，人类是很渺小的。人类对于自然的变革，迄今为止仍然是发现、利用一些自然规律，为我所用，为自身创造更好的生存、发展环境。自然本身不会因为这些活动而发生根本改变。现在看来，“征服自然”，“人定胜天”的这些提法是不正确的。在远离居民点的地方，人必须直面大自然的严酷。 　　说到这里我要强调，探险不是冒险，探险必须科学。什么是冒险？冒险就是不尊重科学，不尊重自然，就是没有科学精神的指导，没有充分准备，没有计划预案，实际上是一种无知蛮干。冒险也是不尊重自己，不尊重生命。 　　什么是科学探险呢？科学探险应该是在科学精神的指导下，按照科学规律和经过验证的前人经验，充分做好各项准备后再行动。 　　科学探险活动自有其严格的程序与规则 　　记：请您展开谈谈有关科学探险的一些具体方法步骤，一些经验体会。 　　张：科学探险活动必须要做的几项工作，大概是这么个程序。 　　首先是收集资料。探险者在确定目标后，必须对自己的探险目标所在区域的自然环境，可能发生的自然现象，发生险情后可否施救，如何施救等情况尽量摸清楚。比如我们组织一项对于处女峰，即尚未有人成功登顶的高山的攀登活动，前期要安排人去了解情况。交通条件如何，营地建在哪里(汽车要能够开到大本营)，一路上哪里可能发生雪崩、滑坠，哪里有冰缝等等，这些信息都要了然于心。再者，一次探险的目标只能有一两个，即其他条件都为已知，需要探索的未知题目有限。比如去神农架探索野人，其未知目标就是有或没有野人，很少在对这一带地理、气候、生态等环境条件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做全方位的探险。 　　二是要做好充分的准备。首先是制定详细的行动计划方案。从出发点至目的地，路线怎么走，每天进程如何，出现情况后后援方能在多少时间内赶到现场。日本人在组织这类活动时堪称典范。在组织中日合作登珠峰活动时，行程两个月。日方制订的方案具体到每一个人每一天干什么，比如哪一天谁打头谁收尾，甚至哪一个人在哪天吃的晚饭都要准备好封袋。我们做不到那么细，但也要计划周密。比如每人每天要消耗0.6公斤粮食，10个人10天就是60公斤，再打出20%的富裕来。带少了不行，带多了也不行。压缩干粮什么时候用就什么时候用，不是我今天爱吃什么就吃什么。 　　其次是人员素质上的准备。一支登山、户外探险队的组成应该是一个有机体，人员在能力上是互补的，应该有一加一大于一的效果。一些必备的功能在人员的特长上应有所体现，比如向导、医疗、装备、运输等功能，都要由有经验的人承担。 　　记：就像蜜蜂、蚂蚁的群体那样，各司其职，恪尽职守，默契配合，谁也离不开谁，否则难以生存。 　　张：每个人的角色都是不可替代的。 我举队长为例。队长要有能力控制队伍的行为，要能够很快建立起自己的权威来。遇事队长要拿主意，不能让大家都傻等着。怎么和每个队员沟通，如何开展有效管理，国际登山界对于登山队长有专门的一套学问。再举设备管理者的例子。有时行进中设备由大家背负，但是要由专人负责，中途休息时要清点，用之前要准备好。还有队员之间的沟通需要一段时间磨合。有研究表明，同一母语的人，说话时就常常把思维的信息丢掉一些。而听者在理解时也会丢掉一些。在疲劳、高山反应严重时交流障碍会更大。为什么登山队在准备阶段要集训？一个重要作用就是队员互相熟悉，达到默契的程度。有情况时，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能理解。组队时，老队员的人数一定要多于新队员，除了队长外不能超过一带一的比例。你知道吗，组队时，许多老队员都不愿意与新队员结对。一方面是经验、能力的问题，但更重要的是不熟悉，未能形成默契，在生死攸关的危险情况下不放心。国外一些著名探险家相互间都是终身搭档。 　　三是救援预案。一种方案是有后援的，发生情况后可由后援队伍赶来施救。这种行为模式是由A到B，再返回A，比如登山。要先建立大本营，地点应是汽车可到达之处。大本营内应构建相对安全的生存环境，要有医生、电台、急救设备等。探险队每天活动范围都要在联系不中断的距离之内。 　　另一种方案是无后援的，即由A到B不再返回A，如沙漠穿越。这种模式相对危险性大一些。这就要求探险队要有较强的自救能力，出现情况后自己能应付。队里应该有医生、药品、急救设备等。无后援探险活动最好是几支队伍同时或先后行动，要签订互救条约。一支队伍出现情况，其他队伍应先放弃目标，尽力相救。 　　无论什么行动方案，探险队与后方的联系不能中断。过去没有手机，使用步话机，那么联系的范围不超过10公里，超过这个距离就要约定时间，比如10小时。过了这个时限，见不到人又联系不上，就要视为出现情况，救援队伍就要做准备。再过3小时或5小时还联系不上，救援队伍就要出发。这时救援队凭什么找到探险队呢？就凭探险队沿途做的标记。要使用一些对环境无害的物品或方式做标记。登山时多是插竹竿。穿越戈壁、沙漠时是磊石塔、拼石箭头，用树枝横在不去的岔路口等。探险队都要带上口哨。国际上有口哨语言，复杂一点，不好记。所以探险队内部要有约定，一长一短代表什么，两短一长代表什么，出现情况后不能长时间高声呐喊，或是人上火喉咙发炎肿痛喊不出来，这时口哨就管用了。 　　发达国家有些经验值得我们借鉴，或是能为我们提供努力方向。他们在有些地旷人稀，但探险活动频繁的地区，类似于内蒙的库布齐沙漠这种地方，建立了志愿者救援组织。这些志愿者都要经过一定培训，配有一定设备，出现情况后能很快形成一支救援力量。 　　另外还有一些具体经验。比如沙漠穿越要知道可能遇到的三大危险。一是迷路，茫茫沙海之中没有参照物。二是中暑。沙漠中昼夜温差大，中午时分很热。像库布齐沙漠，熟悉情况的人讲5月初可达摄氏40度。这时人不活动体力消耗就很大，不要说负重行进了。有经验的人在不迷路的前提下都是昼伏夜出。三是沙暴，没经验的人很难应付。 　　这些事情都做了，该准备的都准备了，是不是就万无一失了呢？也有例外的情况，比如意外雪崩。野外探险活动救援队在接到信号后30分钟赶到是相当快的。但是一些医学典籍记载，发生雪崩时人被埋在雪里的时间最长不能超过12分钟，否则抢救无效。但是有组织、有准备、按照科学的方法行事，就会把事故造成的损失减少80%以上。 　　户外探险活动亟待规范珍视生命的观念必须明确 　　记：近年来国内登山、户外探险活动发展情况如何，相应的法规建设、管理工作能否跟得上？ 　　张：2000年以来，我国的登山、户外探险活动的发展迅猛。据我了解，在短短的五六年内，国内的登山、户外活动俱乐部就由十几家发展到600多家，这还是有名有姓的那些。这些俱乐部大的有会员上万人，小的也有几十人。但是这些俱乐部的理念、管理、参与方式等方面都不同程度地存在着规范问题。很多俱乐部的管理者的职业素质有待提高。 　　对于登山活动，国家体育总局在1997年7月曾颁布实施了《国内登山管理办法》，2002年又对该办法做了进一步的修订。作为我国登山运动专项管理的体育部门规章，它对高山探险活动的组队条件、申报和批准、具体要求等方面都进行行业规范。因此，如果人们在登高山时能够严格遵照《办法》执行，事先充分做好组队准备、搜集材料、物资准备、预案准备等，那安全就会有很大的保证。 　　户外探险活动在政府层面上的管理目前还处在发展过程中。5年前，全国省级体育局有明确的分工管理这方面工作的机构，只有高山集中地区的西藏、新疆、青海、四川、云南五省区。这些年全国各地纷纷建立其管理机构，但都有一个逐步健全、成熟的问题。面对探险队伍的迅速膨胀我们又不能等，这样在这些方面有着专业管理队伍和经验的中国登山协会就要负起责任来。 　　这些年来，中国登山协会对于这项事业的提高，主要开展了几项工作。一是宣传。通过你们，负责任的媒体宣传“探险必须科学”这一点的重要性，宣传登山、户外探险活动必须“科学、文明、安全、环保”的主张。二是组织一些登山、户外探险的比赛。这类比赛不单纯是为了决出胜负，更主要是为了引导、提高。组织比赛的过程就是培训参赛者的过程，强调这类活动必须严格按照科学探险的程序走，做不到的就扣分。三是培训队伍。主要是对俱乐部的组织者进行培训。2005年我们进行了攀岩、拓展运动组织了100人次的培训。四是开展资质认证工作，从人员、设备、事故记录三个方面来审核。目前通过认证的已有50多家。面对人数迅速增长的探险爱好者队伍，这些工作从规模上来看有点“杯水车薪”，有待于各地管理机构建立健全后全面展开。 　　记：现在户外活动很流行的一种方式是所谓“驴友”在网上结识，发布信息后相互呼应，组队出行。您对此有何见解？ 　　张：我们对网上组团结队去搞户外探险活动是坚决反对的，这种形式的活动对照我刚才说的几项必备条件都不合格，特别是没有责任方，出了问题无法追究；成员之间相互不了解，甚至活动过程中都不知道同伴是什么人，以网名相称；人员素质没保障，全队人员中有几个内行不知道，甚至多数人都是外行。我在这里再次强调，探险活动不是旅游，应把自助游严格限制在旅游的范围内。即使是尝试性的体验探险，也应是模拟危险，完全可控的。我们的广大探险爱好者都是具有大专以上学历，都是有文化有知识的人，参加这类活动一定要理性对待，尊重科学，尊重生命。 　　目前大量加入探险爱好者队伍的年轻人独生子女所占比例很高。这类人在户外运动中必须看到自己的先天不足。很多人从小经考试竞争一路走来，体力、生活能力都不合格，甚至有些农村出身的年轻人从来没下过地，干过农活。在活动中我发现，很多人在厨房里自己弄点吃的都不会，在荒郊野外环境中更是不知所措，遇到情况就六神无主。这些年轻人不经过认真培训就敢往沙漠里跑，这有多危险？ 　　记：人类文明社会的主流文化包括我们的传统文化，对于生命都是很珍视的，都强调人的责任感。当代大学生，青年知识分子都应该确立珍视生命，对自己、对家庭、对社会、对国家负责的生活观念。 　　张：现在的年轻人教育背景好，知识全面，但是也有他们必须克服的缺点。很多人的精神世界就是以自我为中心，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缺乏责任感。每个年轻人都应该铭记，你的生命不仅仅属于你自己，还属于你的家庭，属于社会，属于国家。你要时常想一想，你的成长进步过程中，消耗了父母多少心血精力，你享受的高层次教育消耗了国家多少有限资源。你的年轻生命的夭折会给你父母、给家庭带来多么沉重的打击和经久不褪的痛苦，会给国家、社会造成多么大的损失，因此我再次呼吁，年轻的探险爱好者要尊重生命、尊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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